走笔陕西:探寻镌刻在历史年轮里的标识记忆
4128 2016-05-24
千年盐湖,只剩老盐工味蕾的那点记忆
不打盐了,茹汉民总觉得有点无所事事,相对种那几亩地,,他更愿意打盐。
老汉今年67岁了,身材高而精瘦,不像一般的农村老汉,他身上还有一股子精气神,那是多年打盐炼就的。他是惠安堡镇惠安堡村人,过去整个村子都靠打盐为生。现在,曾经的盐工们都晒着太阳养老了。
茹汉民出生在打盐世家,从爷爷那辈就是打盐的,只有父亲识文断字成了文化人,民国时期还做过磴口县县长。惠安堡那片无边无际的大盐池养活了村里几辈子人,过去给官家打盐,后来给大盐户打盐,再后来给政府给集体打盐。
可以说惠安堡因盐而生,因盐而富。作为一个古老产业,惠安堡的盐,开采发展已有2000多年。《汉书》记载,西汉时三水县“有盐官”,三水县治在今同心县下马关乡北红城水一带,“盐官”就是管理惠安堡盐湖的盐。此处盐湖在隋朝、唐初称为“温泉池”,和花马池相比,又称“小盐池”。之后,这一带陆续发展起来,朝廷对盐业的管理体系日益完善。明代惠安堡最高产盐量达到1781万公斤,除了换取马匹,朝廷修长城、军饷的开支都依靠盐税。到了清代,惠安堡的盐业得到进一步发展,设有盐湖通判官专门负责管理盐务。清末,局势动荡,老百姓流离失所,盐业也衰落下去。1949年惠安堡解放,成立了惠安堡盐务支局,下设盐警队。那时惠安堡产盐量低,质量不好。1959年建立国营惠安堡盐场。之后,盐场在不同时期进行过扩建、改进设备、提升技术,但是惠安堡的盐业如同一位气数已尽的老人,回天乏力,2000年盐场申请破产。
上世纪60年代,茹汉民就是国营惠安堡盐场的职工。他说盐场正式职工并不多,场长是个老红军。当时年盐产量1000多吨,一斤七八分钱,周边的老百姓都食用这里的盐。到了80年代,政府将部分旧盐田划给农民经营,统一管理统一销售,盐农们积极性提高了不少,盐的质量也有所提高,茹汉民也经营了几亩盐田。上世纪90年代初,国家开始全面推广碘盐,这种“大盐”再也没了市场。惠安堡盐湖也被政府禁止生产盐品。
不过,吃惯了盐田的盐,茹汉民忘不了那个味道。就像村里的一些老年人,还保持着吃大盐的习惯,经常在腌菜、煮肉时加点,觉得味道特别香。
千年盐湖,最终变成了老盐工味蕾中的记忆。
惠安堡的盐是“种”出来的
恐怕就连最优秀的厨师也很少认真思考一个问题——是谁“发明”了盐?
关于盐,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:远古时期,在山东胶州湾一带,居住着一个原始部落,部落首领名叫夙沙,是个聪明能干的人。有一天,夙沙和往常一样,用陶罐打了半罐海水,放在火上烧,想煮鱼吃。突然,一头野兽从眼前飞奔而过,夙沙拔腿就追。等他扛着野兽回来,陶罐里的海水已经烧干,只在罐底留下一层白色的细末。夙沙好奇地用手指蘸起白色粉末,放进嘴里尝了尝,又咸又鲜,好吃极了。等野肉烤熟后,夙沙抹上白色粉末,美美地吃了起来。那白色的粉末,便是从海水中熬出来的盐。战国时期史书《世本》中就有“夙沙氏煮海为盐”记载。
盐池、定边、内蒙古鄂托克前旗等诸盐池的盐业生产比较容易,只要整好盐田灌上水,经风吹日晒,过几天水上就会结成一层池盐,供人们去打捞了。然而惠安堡盐池则不同,这里的盐不是自然生成的,竟然是人工“种”出来的。茹汉民说,这么多年来,惠安堡产盐的方式基本没有变化。
惠安堡盐池的土壤中不仅含有盐的成分,而且还有硝的成分,不能食用。在历史发展中,当地劳动人民经过长期实践,总结出了成套的生产程序,规模生产的同时,尽可能减少硝的成分。
惠安堡每年产盐的季节在农历的3月至7月。在此季节,盐民用辘轳汲井水(即淡水)注入畦中,并给畦中注入一些盐壕中的宿水(隔年收贮之雨水),和淡水进行勾兑。淡水和宿水的比例,完全靠盐民凭着生产经验。惠安堡盐池曾有很多眼年代久远的古盐井,可惜被填埋了。
灌好水的盐田经过风吹日晒蒸发,两三天后水面上泛起微小明亮的颗粒,俗称“盐花”。这时再把少量的成品盐撒入畦中,这就叫作“种盐”。每一茬“种”下盐后,若喜遇南风,会把盐花吹落水底,与撒入的“盐种”结合,结晶成为颗粒,称之为续盐。以后每隔一天往畦中添加淡水和酽水,称续水。不断地续水就会不断地有续盐形成。经过5至7天(最多也有十多天的),续盐越积越多,就可以扒捞一茬成品盐了。打捞过后再续水,再“种盐”,周而复始。至今,茹老汉家中仍有扒盐时使用的木耙。
一个老汉和一头乏驴的故事
在惠安堡,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。民国时期,老百姓为了生计,会去盐湖里偷盐去换粮食、布匹等。有一个老汉力气很大,每次能偷200斤盐,他要背着盐,一直走到拴驴的地方。驴是不敢牵到盐池附近的,因为一旦被发现,驴也会被没收。老汉要把盐拉到庆阳一带,需要走上几天,驴的体质很弱,无法长时间负重200斤盐。于是,老汉就卸下一半,自己扛上。
这个故事,至少隐含着以下几个信息:
一是,从古至今盐作为重要的资源,重要性堪比粮食,可以用于交换生活物质,一直是盐业部门防范的对象。但是,偷盐贩卖的人一直也没断过。在惠安堡出土的一块《吴公重修盐门楼碑记》,上面记载了清雍正年间,新上任的吴公看到盐湖四周壕墙进出盐湖的通道破败,为了防止有人私自藏盐进出,予以重修。
二是,旧时盐的运输主要靠牲畜驮运,有骆驼、骡、马、驴,以驴居多(当然骆驼也不少)。盐商来到惠安堡后,由“领驴子”领下湖去装盐。
“领驴子”就是领着脚户连同牲畜下湖到指定盐户处装盐的人。因驮运的牲畜以毛驴居多,所以就叫领驴子。“领驴子”就是当地的盐民,不但可以赚脚户的“领驴子”钱,下湖再向盐主家要一斗、半斗盐转卖给脚户,回头给盐主家交钱时,再少交一些零头钱,这种办法人们称之为“三剥皮”。如果一天来的脚户多,“领驴子”的收入就相当可观。自从惠安堡盐民实行了农业合作化和成立了国营盐场后,运盐的工具也由毛驴换成了汽车,“领驴子”的职业也就随之消失了。
三是,盐运道。历史上惠安堡盐湖产盐量一直很客观。销售地包括陕西、宁夏全境及甘肃东部,其运盐路线和里程,在《甘肃盐池志略》上都有记载,甘肃的静宁、庄浪、庆阳、泾川、环县等都是销售地。故事里的老汉走的肯定是一条成熟的盐运道。
“阜财”之上有“财神”
惠安堡镇内有一个破旧的门楼,现在成了危险建筑,行人车辆需绕道而行。说是门楼,其实用门洞更形象,因为看不出“楼”的痕迹。
门楼四周已是现代化的居民建筑,它如此残破,很是尴尬。只有露在外面的青砖,还在诉说着悠久的历史,它是惠安堡古城仅存的南门外敌楼门洞。一户在门楼边住了十几年的老人告诉我们,几年前门洞上还有楼台和一段相连的城墙,门洞上方还有一块碑,写有“阜财”二字。“阜财”,我们猜测因该是财富殷盛之义。当地一位学者告诉我们,“阜财”的含义丰富。故古人将城池的南门命名为“阜财门”,赋予了农业丰收、百姓安居乐业无怨无愤、天下太平的美好寓意。所以“阜财”命名,必为南门。
另外南门为“阜财”,还与惠安堡的盐业有关,暗合“五行相生”。五行之中,北方为“水”,东方为“木”,南方为“火”,中央为“土”,西方为“金”。惠安堡之土地产盐,而盐业是古代国家经济之重。按“水生木,木生火,火生土,土生金,金生水”的循环相生原理,将南门命名“阜财”,以南方之火生中央之土,中央之土生西方之金(暗合惠安堡盐池在城的西面)。土里能生盐,盐能换来金钱,经济当然就发达昌盛了。
在当地百姓口中,门洞被更多地称为“财神庙”,因为门洞之上原有一座财神庙。1936年6月,国民党盐池县政府就设在财神庙内。当时红军西征解放了盐池县大部分地区,建立了红色政权,但惠安堡、萌城一带没有解放,仍为国民党统治。马鸿逵在这一带又设立了一个“盐池县”,在财神庙内办公,与苏维埃盐池县政府对峙。这样就有了两个“盐池县”,一个共产党领导的红色盐池县,一个国民党统治的白色盐池县。群众称之为“一个是红区,一个是白区”。
门洞虽然残破,但主体还被保留着,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,当地没人愿意拆财神庙,觉得不吉利,破了财气。所以,门洞就这样一直矗立着。
因盐而起的商校
惠安堡地处交通要冲,加之盐业兴盛,自古就商业繁荣。
明朝宁夏商业发达,但外籍盐商的子女在原籍读书,家中无人约束,多数散漫,随家人来宁夏后,不能考试上学,加之思念故里,盐商们“身在曹营心在汉”,时间长了,必然不利于朝廷税收的稳定,继而影响到盐粮和军饷。对于这些盐商,张九德“以羁商之术,辟造士之门;还以怜才之法,广招商之路”。为笼络盐商,张九德奏请朝廷设商学。天启元年(1621年),张九德在惠安堡奏设了宁夏商学,专门为外籍盐商子弟办学,当时惠安堡是灵州盐课司所在地。商校的课程除了儒学的一般课程外,还开设珠算和商业知识,该商校停办于乾隆四十三年(1779年),办学持续了150多年。
当时,张九德刚上任河东兵备同时兼任灵州学政,在治理黄河水害、保护新建灵武城安全、宁夏教育事业等方面做出了贡献。当时,宁夏“镇临极边,武备盛而文事寡”,张九德“辑学政,月有课,岁有较,朔望莅黉宫,讲业论道”。(记者 邱青春 倪会智 马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