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安劲吹文化热风
4032 2019-07-29
早在明治初期,镰仓便开始了商业开发。明治二十二年(1889),随着横须贺线的开通,东京至镰仓的车程缩短为两小时。从此,帝都文人骚客们的镰仓行脚便多了个由头。起初是行脚,接着便是“移民潮”——所谓“镰仓文士”现象,也应运而生。而就在前一年,诗人正冈子规从浦贺港出发,到镰仓的徒步旅行,客观上成了对镰仓“前现代”的最后检阅。
1894年,深陷重度神经衰弱的夏目漱石,为自我疗救,,去北镰仓的圆觉寺参禅,夜宿于寺内的塔头归源院。半个月的参禅修行,不仅使病情大为缓解,而且为现代文学史贡献了一部小说《门》。圆觉寺建于镰仓时代后期的弘安五年(1282),是临济宗派的总本山,名刹中的名刹。风水之好,没的说。小津安二郎的家,就在附近。死后也埋骨于此,墓碑上只刻了一个“无”字。以圆觉寺为舞台的文学作品,不只是《门》。荦荦大者,还有川端康成的长篇名作《千只鹤》,开篇就描写了一场茶会:
菊治踏入镰仓圆觉寺院内,对于是否去参加茶会还在踌躇不决。时间已经晚了。
接着,以茶室、茶碗和茶的小道具为“包袱”,层层展开了一个不祥而恐怖的故事,被文学圈称为欲望描绘的“魔界文字”。
川端康成是老镰仓了。虽然是孤儿,但幼时曾听祖父说,其家族延续了镰仓幕府第三代执政北条泰时的血脉,不知是否构成作家选择镰仓的理由。1935年,三十六岁的川端移居镰仓,住在前面提到的位于长谷甘绳神明社旁边的老宅里。1968年10月,折桂诺贝尔文学奖。朗报传来,老宅被记者团“包围”。晚年,川端离开了长谷的能谛听“山音”的老宅,把工作室搬到了逗子的一间公寓——至死,未离开镰仓。
川端出道早,辈分高,人又厚道,是公认的文坛领袖。他死时,满七十二岁,并不很老。其生涯刚好一分为二:前三十六年,外在于镰仓;后三十六年,则在镰仓“诗意的栖居”。不过,历经战时的困厄和战后初期的困顿,说“诗意”,怕也诗意不到哪儿去。不仅没那么诗意,川端在镰仓送走了一个又一个作家,其中不少是他的后辈:横光利一、菊池宽、岛木健作、堀辰雄、高见顺、林芙美子……作为镰仓文坛的核心,川端每每充当葬礼主持人,乃至被人戏称“葬礼名人”。
这种角色对作家的内心,也许不无影响。他在一篇叫《岩菊》的短篇中,曾如此写道:
我的友人和知人已经走了好几个了。那些人的墓建好,我已经屡屡见识过用各种形态的石材建的坟墓了。站在墓碑前,自然会缅怀故人,也禁不住瞎想起自己与那块石头的事儿来。
回头来看,应该说,川端康成是那种很早就穿越于生死两界的作家。直至1972年4月16日,在逗子的公寓口衔煤气管自杀。据说那天,作家生前常牵爱犬散步的由比浜海滨的晚霞格外美。
与“和事佬”的文坛前辈川端康成刚好相反,文艺批评家、法文学者涩泽龙彦是镰仓的另类。涩泽也爱镰仓的历史文化,但更爱美的生活,真正是在镰仓“诗意的栖居”。他躲在明月谷的豪宅书斋里,研究中世纪的恶魔学和西方情色艺术的“诱惑之美”,也研究富于季节感的四季美食和“快乐主义哲学”,房间里摆满了表情怪异的玩偶、人的骨骼和各种珍稀动植物的标本。喜欢听黄莺、子规鸟、虎斑地鸫的啼鸣,并以之来判断节气。临死前的笔记中,还记载了最后听到窗外虎斑地鸫啼鸣时的感受。然而,对自然如此有爱的涩泽,在镰仓却是最难合群的一个。除了画家金子国义、横尾忠则、池田满寿夫和作家三岛由纪夫、演出家堂本正树等屈指可数的几个密友外,与文坛和“镰仓文士”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。偶尔散步、遛狗,与邻人的作家狭路相逢,充其量也就是微微颔首而已,脸上永远是一副高冷的表情。
可如果你觉得涩泽龙彦是镰仓“奇葩”的话,其行为举止与另一位艺术大鳄——陶艺大师北大路鲁山人相比,就成了小巫见大巫了。涩泽再孤僻,周围也还有三岛由纪夫等“小伙伴”。而鲁山人是真正的“异端”,不但没朋友,直怪到“六亲不认”:其女因偷卖了几件陶器,被老爹发现,从此撵出家门,至死未再见。可“异端”如鲁山人者,却也有热血柔情的一面:
1951年,日美混血的美籍雕塑家野口勇与满影大明星李香兰结婚。但在战后初期百废待兴的东京,苦于没有合适的住处。野口勇做前卫雕塑,需要大工作室;而李香兰仍在拍电影,每天要去大船的松竹摄影所。一个偶然的机会,二人拜访了鼎鼎大名的“人间国宝”鲁山人。当时,年逾古稀的陶艺家鳏居于北镰仓山中,一处有两百年历史,江户时代茅草屋顶农舍风格的大宅邸里,守着一大片山林,挂牌“鲁山人雅陶研究所”,前店后窑,自产自销。鲁山人只住母屋,其他房子都闲着。“请把这儿当成自个的家,尽情使用就是”——主人一句话,野口夫妇就算落定了。
北京国际电影节上放映的小津电影《麦秋》剧照
在这个被鲁山人称为“梦境”的居所兼工作室,夫妇一住就是一年半,直到野口勇只身回美国。白天,女明星去摄影所拍片,雕塑家和陶艺家各练各的。晚间,待李香兰回来,仨人一起喝酒,完全是“职人”范儿的生活,交流都与艺术有关。后因某种原因,野口夫妇离婚。但夫妇二人对在“研究所”的“香格里拉”式生活都充满了温暖的回忆。很多细节,读来不禁莞尔:如李香兰有暇时,会亲自下厨为二人做满洲料理,但通常是“地主”鲁山人请客。饭点一到,陶艺家会用木棒敲一敲吊在母屋房檐下的一块板木,像敲木鱼似的。只要听到“木鱼”声,夫妇二人立马撂下手中的活,满怀期待地奔进母屋。李香兰毕竟是女明星,每次在院子里晾洗过的内衣,都会小心翼翼地挂在避开母屋视线的地方……
如此,镰仓——这个日本近代文艺的策源地,就这样一路文艺着,任性地文艺着,不但至今未见收敛迹象,而且文艺的版图越来越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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